陕西北路的百年老宅里,我与木心的“手”不期而遇。
西摩公馆
去年去了回乌镇,夏日油绿,第一次敲开了晚晴小筑的门。
约十几年前开始读木心,知道他回国后在通安宾馆小住了半年余才入住晚晴小筑,直到生命谢幕。于是出行乌镇,特意与家人也住在通安宾馆,一早散步,试图在古镇如今的匠气里找到一些过去的气息。
一路游荡,途经木心美术馆这座获得许多设计褒奖的建筑,抱着恭敬之心参观,里面陈设着木心日常生活用品,他的帽子、摄影师为他拍的肖像照和一幅巨大的“手”的摄影作品,都在美术馆的显眼位置。木心的画作被专业陈列,作为他的读者,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看他画的原作,不少作品创作于上海,这是他与上海难以割舍的岁月。
美术馆一侧的窗外是小河,碧玉如洗,反射着游离不定的光,忽明忽暗的光线里,我怔怔看着他在上海的作品,想着一个人一生与一座城市、一地的缘分。
“方圆、老熊、六十、兆丁、陈妈、春香、莲香、顺英、秋英、海伯伯、管账先生、教师、阿祥、祖母、母亲、姐姐、我、姐夫、剑芬、溶溶20人——这样一个家我只经历了五年,之后在杭州、上海过了40多年,美国25年。”木心自述中说。
转道东栅,有他仙逝前住了多年的晚晴小筑,当时刚刚对外开放,本不在此行计划中。路过一个寻常街巷,在一家兼做烟纸店的小吃店隔壁,太小太小的入口,不起眼,一晃便过去了。晚晴小筑门虚掩着,看着像是民宅,不对外的样子。
敲门进入,有工作人员问是否网站做了预约。登记好信息,毕恭毕敬进门。好幽深的院落,几进的厢房,分为花园、主楼、后院。最外做了主要展厅,展出内容和西栅木心美术馆大同小异。不同年龄时段的肖像照,同样陈列的还有那双手的近景摄影。
当时晚晴小筑花园正在整修,几个工作人员在做庭院的清理。园中草木茂盛,水池、亭榭、紫藤架依稀可见昔日之貌。木心先生书里有一张幼时全家人合照,我对照看了看这个复刻故居的花园方位,也在同样的位置拍下一张纪念照。穿过花园是他居住和工作的区域,曾经照顾他日常起居的两位青年小杨、小代曾经生活的厢房也布置成了展室。小杨、小代和木心学画,师承一脉,展室里有不少小代这个年轻人的作品,有几分与木心相似。自2007年夏迁晚晴小筑安居,木心和照顾他的年轻人在此度过了最后五年岁月。主楼挂着一幅字,是他对晚年的评价,“此心有一泛泛浮名所喜私愿已了,彼岸无双草草逸笔犹叹壮志未酬”。我离开时,郑重端详了许久。
一年过去,日常生活和世上的一切一样繁忙热闹。我早忘了乌镇此行,直到最近一日路过陕西北路太平花园,发现作为太平花园一部分的西摩公馆正在对外开放,这栋百年历史建筑内部被改造成了展览空间,踱步进入,里面正举行中法文化周的中法女艺术家四人联展“玫瑰之路”。老洋房的空间映衬着年轻新锐女艺术家的油画作品,有着奇妙的化学反应。
二楼展示的法国女艺术家的水墨画也同样有趣,策展人还别出心裁地在展厅里布了几块太湖石。阁楼的另一侧,做了遮挡,门口标示着工作区域,暗示观众不可进入。
然而当我在这条警戒线处随意张望,赫然看到那片区域墙上挂着木心的“手”——在乌镇我端详了良久的那双巨大的“手”。
展览的策展人郑阳说,那是他20岁出头,作为摄影师时为木心拍的。摄影师出身的他为晚年木心拍了一系列的肖像照,被木心美术馆和晚晴小筑收藏。他把那张“手”的照片带回了上海,挂到了西摩公馆的墙上,甚至还在西摩公馆的展览空间展陈了跟着木心学画的小代的作品。郑阳说:“选择历史建筑作为展陈空间,是因为木心先生说的,‘新的建筑不说话,旧的建筑会说话’。”
这群20多岁人生刚刚展开的年轻人,与80多岁的木心在乌镇有了一段交往,十余年后,陕西北路的百年老宅里,这段缘分如小说暗线一般接续,而我这个旁观者偶然踏入,得以见证。
那天,我从西摩公馆走出来,就好像一年前刚刚从晚晴小筑走出来。感到欣慰的是,那双“手”终究还是回到了上海,开启了新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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